隐瞒60年的记忆
在《我的抗战》中,有太多和张晋、尤广才一样的老兵。他们头顶抗战英雄的光环。但,仅仅是光环而已。这些光,照不到他们内心深处的幽暗。鲜有人在乎他们真正的故事——他们经历过怎样的腥风血雨,岁月又遮掩了他们多少痛楚与悲哀。
“我的团长……”话说到一半,面对镜头的老人已泣不成声。
这是《我的抗战》中的一个影像片段。镜头中的老人名叫王文川,当年为八十八师五二四团一营重机枪连机枪手,“八百壮士”中的一员。而他口中的团长,则是大名鼎鼎的抗战英雄谢晋元。
1937年10月26日,刚刚升任五二四团团长的谢晋元接到任务,死守上海最后阵地,吸引日军,掩护闸北地区友军撤退。26日深夜,团长谢晋元 和营长杨瑞符带着400多个弟兄,退守四行仓库。初到四行仓库时,有英租界士兵询问谢晋元带了多少士兵驻守,谢晋元为壮声威答曰800人。
“仓库在你们在,仓库不在你们就没了。”谢晋元的训话让王文川很激动,他想,团长都这么说了,他也豁出去了。
之后,一场生死搏斗开始。
孤军抗敌的士兵们打得极为艰苦,进入四行仓库的第二天,日军就炸断了仓库的通水设备。仓库里存有粮食,只是,为了不让敌人找到目标,大家不敢生火,饿了就吃生米,渴了就用枪筒子装水喝。
将士们坚守四行仓库四天四夜,击退日军六次进攻,毙敌数百人,被当时的媒体称作“八百壮士”。可是,就当壮士们准备与敌人做长时间的殊死决战时,统帅部却下令孤军停止战斗,退入公共租界。
1937年10月31日凌晨1时,谢晋元组织部队含泪撤出坚守了四天四夜的阵地。其后,租界工部局迫于日军压力,解除了将士们的武装,将他们扣留在胶州路的一块空地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军”。
1941年4月24日清晨,孤军营中,照常率兵出操的谢晋元,发现有四名士兵缺席,亲往传询并且搜身,谁都没想到,这四名士兵竟是被汪伪政府收买的叛徒,他们拔出藏好的匕首行刺,谢晋元身中数刀,血流不止,悲壮长逝。
那一年,谢晋元37岁。
“团长待我们就跟自己的亲儿女一样。”1946年,一百多名失散各地的“八百壮士”回到了曾誓死守卫的上海,他们在谢晋元的陵墓四周搭起棚子住了下来,一起为老团长守灵。尔后,他们有的在上海做苦工维持生计,有的回到原籍当了农民,还有的则流落街头。
镜头前,王文川拿起那把谢团长送他的口琴,颤颤巍巍地吹了起来。镜头后,《我的抗战》前线记者郭晓明内心抑制不住地难过。
2008年,郭晓明和张钧加入崔永元团队,全身心投入到《我的抗战》的工作中,两年间,他们一共采访了300多名老兵,而仅是对老兵王文川,郭晓明就跟访了一年半,尽管,真正的访谈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
“他说话是很困难的,每次只说一两句话,一个事情根本不能连贯讲下来。”郭晓明说道,很多时候我们问多了问题,老人就不说了。采访被迫中断多次,郭晓明不得不一直跟访,让老人时不时说上几分钟。
在老人的儿子王家宾眼里,父亲一直脾气古怪,沉默寡言。已经60多岁的王家宾依旧对父亲有所忌惮。“别看我60岁了,我从心里头对我父亲还有一 种恐惧,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每次开完家长会,淘气的王家宾都会遭到父亲的责骂,挨打甚至被命令下跪。他一直都不理解,父亲的性格为何会暴躁, 不近人情。
直到2007年,再次回到上海的王文川在儿子搀扶下回到四行仓库,哭倒在团长谢晋元雕像前,儿子王家宾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在此之前,王文川在众人眼中一直是个性格有些孤僻的北京退休工人。60年里,王文川一直在隐瞒,不管是身份还是历史,即便面对自己的子女。
看不见的伤,永远藏在人心底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