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湘泉看来,随着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相继扩招,今年在校博士人数达到60万人,升学已经成为高校毕业生推迟进入就业市场的一种选择。“因为疫情等因素,留学人数减少,也必然会使国内升学竞争更加激烈,今年研究生报考人数相比去年增加80万人。”
今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名人数达457万人,以2020年扩招后招录研究生约110万人的情况推定,今年落榜考生逾300万人,他们即将面临是否即刻进入就业市场的选择。
曲玥既是研究劳动力市场的学者,也是硕士研究生导师,她从自己身边的学生体验到这份挣扎,“如果去年考博不理想,选择就业还是继续考博?这一年都会过得很挣扎,你能从他们每个人身上看到不同的故事”。
传统“蓄水池”缩水
就在高校毕业生人数攀上顶峰之际,需求侧的一些传统就业“蓄水池”却出现明显收缩。
首先便是房地产、教培、互联网等行业需求收缩。前程无忧发布的《2022高校毕业生秋招行情》显示,房地产和教培行业招聘量均跌出前十,秋招量分别相当于2020年的57%和61%。刘林介绍,从2020年就业市场情况来看,仅教培行业就吸纳近百万大学生就业,但今年就业市场已经难见教培行业。
智联招聘发布的《2021年高校毕业生就业市场景气报告》也分析,进入2021年第四季度,教育/培训行业的高校毕业生招聘需求人数10月至12月逐月下降,CIER指数从年初的 19.49断崖下降至11月份和12月份的1.32和1.25,表明该行业的就业受到很大冲击和影响。
“从过去两年的经验来看,互联网、教育、医药卫生是吸纳毕业生就业的三个主要行业,特别是互联网行业在过去两年增长迅速,‘主打行业’色彩明显,但是今年明显感到吸纳毕业生就业的行业变得更为分散。”刘林介绍。
“其实互联网企业的情况比较特殊,大厂一边裁员一边招聘,用应届毕业生取代成熟员工,以压降成本。”一位熟悉互联网企业招聘的人士告诉记者,梳理去年互联网大厂发布的2022年校招计划不难发现,多家企业称其为“史上最大规模校招”。
腾讯预计向2022年应届毕业生发放超7000份录取书,校招名额年增幅超过40%。百度更是直言,这是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校园招聘,计划发放8000余个offer,而在上一个校招季,其招聘规模就曾扩大40%。
相比于大厂,去年以来互联网领域一些中小企业其实在校招时比较“安静”,他们开始倾向于招聘更多成熟人才,而非应届毕业生。作为一家“中厂”的中层,王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裁员的同时还在招聘。“招人是招人,裁员是裁员。一边招人一边裁员是业内常态,裁员首先指向薪资高与能力较差的员工,但是在裁员过程中一些人会主动离开,因此一些岗位需要补充,但最终headcount(职员总数)会下调”。
“作为此前几年吸纳毕业生的主力行业,房地产、教培、互联网行业给应届毕业生的薪水较高,推高了学生对薪资的期望值,如今却要面临期待与现实的落差。”刘林坦言。
在曾湘泉的研究中发现,其实从2019年开始,互联网和金融行业就出现了用人需求收缩迹象。互联网/电子商务行业2019年一季度招聘职位数同比下降22.5%, 其中,一线城市降幅最大。互联网/电子商务行业曾经在2015~2017年期间CIER指数排名一直保持首位,但此后已经连续5个季度下滑。“下滑是受到互联网行业泡沫消退,速度减缓及其优化调整的影响”。
对于今年以来“多家大型互联网企业进行大规模裁员”的传闻,“网信中国”微信号发文指出,企业用工总量稳中有增。经统计,2021年7月到2022年3月中旬,腾讯、阿里巴巴、字节跳动、美团、拼多多、快手、百度、京东、网易、微博、哔哩哔哩、蚂蚁集团等12家企业总离职人数21.68万人,总招聘人数29.59万人,净增用工7.91万人,其中11家企业招聘人数多于离职人数。
在金融领域,2017年以来,强化监管成为金融领域的主基调,在去杠杆、防风险的同时,金融行业发展速度有所放缓,向市场提供的就业机会也整体下降。根据智联招聘大数据,金融业2019年一季度的招聘职位数降幅在所有行业中最高,达39.7%。其中一线城市金融行业职位数的降幅最大,为45.9%,新一线、二线和三线城市的降幅均在33%左右。
另外,大量专科毕业生的去向往往是小微企业,今年所受冲击也较大。民营企业贡献了八成就业岗位,但是受疫情等因素影响,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需求显著下降。
2012年以来,民间投资占全国固定资产投资比重一度高达65.4%,但2021年下滑至55.6%,意味其吸纳就业的能力也在下降。在今年3月上旬的一场研讨会上,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刘元春提醒,目前虽然疫情对中小微企业造成的冲击的增量在下降,但这种冲击是长期的、持续性的,而压力的累计与中小微企业的承受能力相悖而行,这导致出现一种现象,即中小微企业在政策救助加速的进程中其就业的吸纳能力反而到达了顶点,最后不得不通过裁员、企业关停等举措来解决目前的危机。
供给量达至历史新高,但是需求却相对收缩,最直观的结果便是失业率承压。国家统计局公布的16~24岁人口失业率,即青年失业率,今年1~2月数据为15.3%,同比高出2.2个百分点,甚至高于2020年同期1.7个百分点,远超今年“5.5%以内”的城镇调查失业率目标。
有熟悉调查失业率统计的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城镇调查失业率2018年公开发布,但至今尚未公布高校毕业生失业率数据,“青年失业率并未完全反映高校毕业生失业率的真实情况”。
“青年失业率近年来确实较高,而且不断攀升。”曲玥告诉记者,失业分为三种类型:摩擦型、结构性和周期型,“青年失业率数据一般在每年三四月开始上升,七八月达到高峰,九十月开始下降,基本与毕业生进入就业市场,最终找到工作的节奏吻合。”曲玥解释说,这便是摩擦型失业,即“找”的过程。但是青年失业率高于2020年、2021年同期,更多是结构型、周期型失业所致。
“有人没活干、有活没人干”
“现实中的结构矛盾严峻程度甚于供需矛盾。”曾湘泉调研发现,随着去年下半年以来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对蓝领工人的需求有所收缩。“去年在青岛调研时制造业企业普遍反映招工难,有企业需要聘用51家中介公司,但随着需求下降,如今可能只需要一两家中介公司”。
不过需求暂时收缩不意味着结构矛盾不复存在。“吸纳蓝领劳动力的主要是制造业,以及中低端服务业,涉及行业普遍面临劳动力年龄偏大的现实,如很多家政服务从业人员都已年过60岁,我们甚至认为未来中国家政服务市场需要向一些东南亚的劳动力开放。”曾湘泉说。
中国人民大学就业研究所发布的“蓝领就业市场景气报告”显示,2020年三季度以来,蓝领招聘需求人数与求职需求人数之间的差额始终较大。2022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小康集团董事长张兴海甚至建议,政府、社会、企业等各方面应共同努力,鼓励支持年轻人争当产业工人,缓解制造业招工难、用工难问题。
国家统计局原副局长贾楠认为,随着年轻人就业取向的改变,“有人没活干、有活没人干”这一错配现象依然会存在,在某些行业可能更为严峻。而这种结构性矛盾最直观的体现便是高校毕业生就业难与制造业企业招工难并存。
调查数据直观显示了这种“错配”。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信息中心在2021年三季度公布的公共就业服务机构市场供求信息显示,目前人才需求量最大的行业是制造业(38.7%),其次是批发和零售业(9.7%)。但高校毕业生的求职意向却与此并不匹配。智联招聘发布的《2021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显示,超过四分之一的毕业生最期待从事IT/通信/电子/互联网行业,其次是房地产/建筑业,以及文化、传媒、娱乐体育和金融业。
“表面看高校毕业生数量增长更刺激,但其实毕业生就业困难更多是结构性问题,也就是人力资本的水平和结构并不能和现在发展阶段的需求相匹配。”曲玥表示,比如制造业,需要更多技能型工人,但是高校毕业生在学校习得的技能又难以满足需求,因此进入制造业企业仍需从基础岗位做起,从而产生落差。
“本科毕业生更期待待在办公室里的工作,但是他们无法在毕业之初胜任工程师岗位,往往需要在产线上的技术岗位沉淀3至5年。但本科毕业生往往缺乏这样的耐心,他们也无法说服自己获得本科文凭后仍在产线上工作。”亿迈齿轮培训中心主任马介宏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如果没有在产线工作的经验,甚至无法理解为何中班、晚班工人的产量会低于早班工人的产量。目前制造业所谓“招工难”更多体现在技术工种招聘困难。
前述2021 年高校毕业生就业市场景气报告显示,哪怕在去年四季度高校毕业生就业承压的情况下,普工/技工职业也出现较大的供给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