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荷花池教工宿舍,首先是惊讶过道里的乱。那时候清华的教工宿舍,走廊里拥挤杂乱,每家的厨房就在走道里。进了门,就整齐多了。他招呼我坐下。我紧张得憋红了的脸。他微笑了一下,给了我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提议:“万润南,想不想听莫扎特?”
我惊讶得无言以对。他放了一张唱片,当作乐队的伴奏,然后拉起了小提琴。我对音乐完全是外行,但会用心去感受。罗征启的音乐素养和娴熟的技巧绝对一流。那一天,他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共产主义,但却给我启蒙了莫扎特:在庄严的前奏之后,很快就进入优美的轻快;然后是优雅的空灵,一腔柔情的倾诉;从层层……的齐奏,到活泼跳跃的回旋;从深情悠扬的柔板,到激情紧凑的快板……
我完全放松了,倾听着从小提琴琴弦上流淌出来的莫扎特,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不同凡响的党官。罗征启的侧影像拜伦,帅得有点洋气。后来读到章诒和从上海资本家大小姐那里批发来的审美标准,才懂得那是真漂亮。双目清澈而明亮,老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我总觉得他像一个人,像老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那个安德烈王爵。
蒋南翔器重的第一笔杆
文革一开场,罗征启成为被打倒的黑帮,印甫盛则是黑帮爪牙,我就当了“小爬虫”。造反派去抄了罗征启的家。和我同住一个宿舍的同学,向我展示从老罗家里抄来的几本印刷得极其精美的画册:西方各流派的名画、世界著名建筑的摄影。他一边翻阅,一边嘴里啧啧称赞:“你看罗征启的丑恶灵魂!”我心里很不平。几天以后,趁一个晚上他不在房间的时候,我把这几本画册用纸包上,送到荷花池宿舍。老罗听了我的说明,沉思了片刻,说了一段让我一辈子刻骨铭心的话:“你把它们拿回去,就当我把这几本画册送给他了。只要他懂得欣赏这些东西,他就坏不到哪里去。”我把这几本画册放到了原处。那位同学得了画册,我得了教诲,也算是各得其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