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苏联经历了20年来最温暖的2月。在加盟共和国俄罗斯、乌克兰,以往在4月才会解冻的荒原与湖沼2月底就破冰了。抵达莫斯科的时任美国国务卿贝克将此视为好兆头。他将和时任苏联最高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确认东欧剧变之后的欧亚大陆的安全格局。
32年后,欧洲再次迎来暖冬,乌克兰东南部顿巴斯地区的江河湖泽将在2022年2月底、3月初解冻。这一次,华盛顿将气候变化视为俄罗斯的“进攻信号”。不论克里姆林宫如何否认,美国陆军分析人士都强调:解冻时间提前意味着适宜机械化部队大规模部署和行动的“窗口期”即将结束,俄罗斯会在2月之内对乌克兰领土发动大规模军事“侵略”。
争议焦点很快追溯到1990年2月。俄方称,当年贝克向戈尔巴乔夫口头承诺,北约不会扩展到俄罗斯近邻,如今北约有意接纳乌克兰成为新成员违背了承诺,双方应该签署一个明文规定“乌克兰不得加入北约”的安全协议。拜登政府则表示,任何欧洲国家都有加入北约的自由,美俄(苏)之间的“安全共识”不包括这个问题,莫斯科不应以此为由对乌克兰进行军事威慑,否则将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
微妙的是,美国的欧洲盟友们没有展现出和华盛顿一致的态度。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德国总理朔尔茨更期待通过德、法、俄、乌四方会谈的“诺曼底模式”和平解决争端,并提倡对俄罗斯给予一定让步。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则一直表示,尽管他认为俄罗斯在威胁乌克兰,但白宫的朋友“夸大了即将发动袭击的可能性”。一些乌克兰分析人士私下对媒体表示,拜登渲染俄罗斯的战争威胁可能是“美国信息战的一部分”。美欧之间越来越多的公开分歧展现出,真正的危机在军事活动之外。
美国国务院前助理国务卿约瑟夫·德托马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乌克兰问题被美国视为美俄“战略稳定”的一部分,其背后反映出白宫希望持续强化遏制俄罗斯的北约体系。但与此同时,欧洲和俄罗斯则更期待一个超乎旧有北约体系之上的欧洲多边安全体系。
美国国防部前副部长斯蒂芬·布莱恩坦言,如果只谈论乌克兰危机本身,解决问题并不难:北约接纳新成员需要全体成员国投票同意。在保持北约“自由加入”条款的前提下,只要由德国、法国或任何北约成员国领导人向普京承诺“不会投票支持乌克兰加入”即可。但真正困难的是:西方和俄罗斯、欧洲和美国之间、美国国内不同政治力量的互信进一步降低,美国主导下的北约体系和欧洲更倾向的多边机制互不兼容,新的欧洲安全秩序到底该如何建立?
重塑欧洲安全秩序的“机遇期”?
“我们没有撤军计划。”2022年2月8日,在俄罗斯、法国、德国都明确释放出谈判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信号后,美国现任陆军部长克里斯汀·沃姆斯在一次公开活动中表示,美军不会因近期乌克兰局势缓和而减慢向欧洲增兵的步伐,即使俄方人士表示俄军可以部分撤离俄乌边境。
当天,被沃姆斯称为“最高等级预备队”的美军第82空降师3000多名官兵正从美国本土前往波兰,这也是前南斯拉夫内战结束20多年来该部队首次成建制在欧洲大陆执行任务。此前,超过8500名美军士兵已经进驻德国、波兰等北约成员国的军事基地。
美方官员再三确认:乌克兰并非北约成员国,所以这些部队不会被用于直接保卫乌克兰。一份由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和情报委员会前高官撰写的情报简报也指出,这些靠前部署的部队面对俄军全面、立体化的军事部署,“没有真正的军事价值,在冲突中几乎无法使用”。与此同时,有美国智库测算,这些调动或将涉及上百亿美元的军费支出。
拜登政府批准一系列军事部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拜登需要一个重塑美国主导的欧洲安全秩序的机遇期。”一位接近美国国务院的分析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他个人认为,拜登“最成功的一点”是:虽然欧洲国家对乌克兰加入北约并无强烈意愿,但拜登成功使欧洲领导人们相信乌克兰危机是“全欧洲的安全危机”,并让他们认为北约必须作出反应,从而“极大地增强了美国在欧洲的实力存在”。
乌克兰危机于2014年萌发前,美国的多数欧洲盟友并不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布莱恩承认,从现实主义的角度说,北约向乌克兰扩张对欧洲安全体系是“致命打击”,因为“最简单的军事实际是:越扩大联盟,就越难以保卫联盟”。一旦局部冲突爆发,北约不能真的为乌克兰或任何临近俄罗斯的成员国提供足够的防御保护,只会将欧盟国家和俄罗斯拖入非战争形态的僵局,并迫使欧盟各国走向美俄式的对抗关系。
更本质的是,美俄关于乌克兰能否加入北约的矛盾,始于1990年美苏关于在东欧剧变后重塑欧洲安全秩序的谈判。彼时,今天的欧盟主要大国还处于“被支配”地位。当美国国务卿贝克前往莫斯科说服戈尔巴乔夫支持德国加入北约时,贝克的理由是:“你是想要一个独立于西方(美国)、中立但强大的德国,还是一个加入北约、但只能在此限度之内活动的德国?”
拜登能“抓住机遇”也受益于美国长期的北约战略。随着华盛顿将重心转向反恐战争、欧盟倡导战略自主,跨大西洋关系在2000年后一度呈现出更平衡的趋势。但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欧洲各国大规模降低安全开支,美国在北约体系的主导地位持续上升。
2008年到2020年间,美国军费开支从 6560 亿美元增加到 7780 亿美元,欧盟27国和英国的军费总开支则从3030亿美元下降到2920亿美元。美国在新国防技术上的支出是所有欧盟成员国总和的七倍多。至于“欧洲战略自主”的建设,因为各国意愿不一,实际落实的资金迄今为止不到计划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