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人类历史上不断上演的兴衰起伏的剧目,人们一边以宿命论的观点哀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一边孜孜不倦地试图发现其中的规律,为国家与社会的兴亡更替找到根本性的原因。
这种努力的结果林林总总,阶级斗争、气候变化、技术革命、地缘政治、统治者的贪婪、人口的增长等等,在令人眼花缭乱之余更加剧了人们的无常之感:导致衰败的原因如此复杂多端,看来确非人力所能掌控。
但人们寻找解释和再解释的努力并没有止步的迹象,比如《价格革命》一书的作者便试图以“价格中心主义”的历史观,加入兴衰规律发现者和阐述者的战团。
所谓价格革命,是一连串事件和一个四部曲的过程。首先是供给平衡欣欣向荣的均衡期,然后价格上涨的魔鬼开始出笼并造成繁荣的假象。
接下来人们在应对价格上涨的过程中会犯下包括竞相涨价、压低工资和滥发货币等等在内的种种错误,导致价格革命一发不可收。
最后自然是不可持续的债务危机和通胀泡沫迎来灰飞烟灭的终局,一场繁华落幕,迎来通缩和萧条,直至新的均衡建立,开启另一场新的价格革命的征程。
这个解释框架之所以令人耳目一新,得益于它可以涵纳历史上多个兴衰周期,且能弥补之前解释的不足。
比如此前人们对于中世纪晚期和17世纪的经济危机,倾向于分析比较其中的不同点,比如前者可能更多是一场马尔萨斯式的人口增长多过资源的危机,而且很不幸又遇到了黑死病这样的大瘟疫;而后者则可能更多是一场货币革命,也即过度输入的美洲白银的兴风作浪所引发的经济大起大落,后来又由于宗教革命引发的三十年战争和小冰河期的来袭而令危机加剧。
而在《价格革命》的作者大卫·哈克特·费舍尔看来,这两次价格革命之间并无太大区别,都是人口增长导致需求上升引发价格上涨,然后价格革命剧目展开,所谓美洲白银并非价格革命的导火索,因为据他考证是价格上涨在先,美洲白银的输入只不过助长了价格革命的声势,重要的还是人们面临价格上涨引发的通胀时种种应对失措,在这方面中世纪晚期的危机和17世纪的危机并无二致。
更令人脑洞大开的是,根据费舍尔的观点,像黑死病这样的瘟疫和小冰河期这样的天灾,并非这两次危机的推手,而毋宁说正是由于两次价格革命导致的经济危机的爆发,破坏了人类社会的团结和正常的运转,使其无法同心协力应对各种天灾人祸,方才使得黑死病和小冰河期能够如此肆虐,带来如此惨重的后果,甚至导致三十年战争惨烈后果的宗教革命本身,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价格革命带来的社会失范所引发的。
如此一来二去,价格革命的解释力暴增,因为以价格革命为纲,纲举目张,别的解释和说法尽可以作为辅助项纳入其中,不仅无损其威力,反而丰富了其解释力,还扩张了价格革命的场景。
但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出现了。既然所有的兴衰起伏都是价格革命惹的祸,而且价格革命似乎总是由人口增长引发的需求增长导致的供给不平衡所推动的,那么由于人口总是在不断地增长,我们是不是永远无法摆脱价格革命的宿命了?